1997年,贾樟柯27岁,他回老家汾阳,拍摄了处女作《小武》,开始“学着用自己的方式看世界”。他带着“闯江湖”的心态,抱着“前路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人和事”的未知感,拿着这部作品辗转各个电影节,而世界也因为这部电影看见了他。
如今,贾樟柯不过48岁,已经是世界最负盛名的电影节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。二十多年来,他保持着每两年一部长片的速度,几乎每一部在国际上都获得广泛赞誉,收割的奖杯也摆满了很多个展柜。其中绝大部分电影与山西有关,用山西演员、讲山西故事、在山西拍摄。可以说,山西是他的“边城”,曾在这里的日日夜夜,无数难忘的人和事,落笔下去,变成了电影。
“故乡三部曲”得到国际电影人的认可 虽然时隔二十多年,贾樟柯依旧能精准地记住电影《小武》的开拍日期,4月10日。“就像女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生孩子的日子,这个日子永生难忘。”作为一个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导演的处女作,《小武》备受马丁·斯科赛斯的赏识,认为是让他“又想拍电影了”的“动人、精准”之作。2000年,贾樟柯顺势拍了《站台》,“这两部都是关于家乡的故事,我便琢磨着再拍一部,凑个‘故乡三部曲’。”当贾樟柯听到任贤齐的那首《任逍遥》,听到了歌词“英雄不怕出身太淡薄”时,一下子打动了他。“这一句歌词就像在说我,一个县城小子也拍出了电影。”电影《任逍遥》由此而出。
“故乡三部曲”让贾樟柯得到了很多国际电影人的认可,5年的时间,他带着自己的作品走遍了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(戛纳国际电影节、威尼斯国际电影节、柏林国际电影节),也打开了汾阳小伙走向世界的大门。是巧合也是天意,他的第四部作品,名字就叫《世界》。
他的“天命”逃不开这方水土 山西晚报记者第一次面对面采访贾樟柯是2005年,他带着影片男主角成泰燊来太原为《世界》做宣传,那是一次短暂的接触,看得到年轻的贾樟柯身上对电影的诚意。2006年,他的诚意得到了更大的回报,一部讲述山西人到三峡寻亲的故事片《三峡好人》,获得包括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在内的十多个国际奖项。就如贾樟柯看了侯孝贤的电影《风柜来的人》之后的感触——个人生命的印记、经验,把它讲出来就有力量。这成了他看世界的态度、拍电影的方法,他曾说:“我所处的时代,满是无法阻挡的变化,拿起摄影机拍摄这颠覆坍塌的变化,或许是我的天命。”
他的“天命”恐怕不仅于此,贾樟柯的电影从未离开山西,贾樟柯也从不曾真正离开。2006年冬天,他带着《三峡好人》在老家汾阳县城一座已荒废了十多年的礼堂内做了一场首映式,还请来了黄奕、王亚楠、袁立。山西晚报记者当时被县城万人空巷的场面震惊了,但也被一个县城首映礼的质朴感动了。坐在木质的破旧椅子上,临时搭起的大银幕上放映着山西人的故事,和老乡们一起静静地看……在某个瞬间已经泪流满面。影片放映后,山西晚报记者在遍布灰尘蜘蛛网的礼堂后台采访贾樟柯时,他神情有些落寞地说:“我小时候这个地方是放电影的礼堂,后来电影萧条了,它变成了家具卖场,老乡们没有机会再看电影……”
中年的他思考人如何被时间塑造 此后,贾樟柯依旧笔耕不辍,写剧本拍电影,如此反复地将他的镜头对准时代、生活和山西人。2007年拍纪录片《无用》时,山西晚报记者就随着他的拍摄车队,一路从汾阳向西行驶,寻到山沟里一村落,拍摄最原汁原味的裁缝铺子,也直观感受了贾樟柯对电影细节的较真。多年后,在《江湖儿女》上映前山西晚报记者专访贾樟柯,笑问这么多年爱较真的习惯是否依旧没变?贾樟柯说,“确实,甚至更甚。”在他的电影理论中,“不准确的细节积累起来,就变成不准确的电影。比如一盘菜,要细到葱花应该怎么切,做道具的切不对,我来切。比如对于2001年女孩子染不染头发的问题,我和美术指导产生过很大争论。我把2001年拍摄的资料翻出来看,才确定了那时的女孩子已经有各种染发了。”
如果说这些年里他电影笔触的改变,那可能是贾樟柯在电影里对人变化的观察方式与从前不同。从2015年的《山河故人》到2018年的《江湖儿女》,他接连拍了两部时间跨度很大的山西故事,“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拍这样的影片,但后来我大概理解了。年轻时我并不知道时间有什么样的能力去改变人,但是到现在四十多岁了,开始知道时间会带给人怎样的变化。而这个抽象的时间背后,在中国发生了那么多的变革,在这样的变革里面,人如何被时间塑造这个命题非常吸引我。”
在村里写作在村里生活 贾樟柯有个习惯,想创作剧本时,就飞身上车,从北京一路开回山西,有的时候是去大同,有的时候是回汾阳,或者是去山西其他地方。贾樟柯跟山西晚报记者说:“我有两个季节在汾阳比较多,一个是夏季,夏天北京特别热还是咱山西凉快;一个是冬季,因为一到春节应该回到故乡跟家人团聚。所以每年的这两个季节,我会在汾阳写作,《江湖儿女》那个剧本就是在《山河故人》餐厅写完的。”山西晚报记者采访贾樟柯幼时好友、现在是贾家庄旅游公司经理的张晓军时,他说贾樟柯常住在村里,出门遛弯无人打搅他的清静自在,碰见老乡会招呼一声“吃了吗?”仿佛他是早已住在隔壁的老邻居。
山西的乡村生活,已经是他生活的标配。在电影里,山西话是他电影语言的标配,女主演赵涛自不必说,就连外地人也得被“逼”说山西话,比如湖南人廖凡在《江湖儿女》里的大同腔。除了语言,贾樟柯对山西人的脸有一种神奇的辨识能力,“我们山西人长得非常特别,有什么特点我也说不出来,但你在人群里让我辨认,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山西人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他的样子像在片场指导一出戏。
贾樟柯说,拍《山河故人》是因为“山河可变,情义永在”,拍《江湖儿女》,是因为“人们心中的情义才是永远的江湖”。情与义,在他电影里也在他的骨子里,源于生养他的土地和所有他遭遇的故事。
对话 与电影人贾樟柯对谈 山西晚报:这些年你除了拍电影当导演,还做起了很多幕后工作,能否给读者介绍一下大家不太知道的贾樟柯。
贾樟柯:很多人说,贾樟柯你做很多事情,其实这几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围绕电影来的,另外就是围绕山西。因为做导演这么多年,除了自己的创作之外,也会发现中国的一些电影需要发展的地方、一些需要改变的地方,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努力做些什么。
我10年前开始做电影制片人,这10年里监制了20多位年轻导演的作品,都是这些导演的处女作或者第二部电影,因为我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,我知道每一个导演在起步的时候没有资源、没经验,非常艰难。我希望能够帮到他们,所以10年前我开始转变成一个制片人。
年轻导演很多是从短片开始表现他们的才华,但是在中国很长时间内短片是没有一个出口的,没有播映的平台,中国的新媒体发展后,我在3年前创办了一个新媒体的播映平台叫柯首映,这是一个依托微信公众号的平台,我们每周会有一部来自全球的短片,在平台上播放,我并不是对创办一个新媒体感兴趣,我是对新媒体可以介绍短片很感兴趣。而且我们特别骄傲的是,我们所有的影片都购买了版权,我觉得这是对年轻导演的尊重。此外就是和马可·穆勒一起创办平遥国际电影展。我觉得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困扰我的一些电影的问题,我觉得只有通过行动才能改变。
山西晚报:拍了这么多电影,你会回头再看它们吗?再去品评以前的作品?
贾樟柯:拍电影是顺其自然,忠实于内心感受的。我不太看自己过去的电影,拍完就拍完了。每部电影都是属于我的那个年纪,我27岁拍的《小武》,留有我所有27岁的精力、体力、情感的痕迹,我45岁拍《山河故人》、47岁拍《江湖儿女》也有这样的痕迹。